草味兒濃

作者：趙傳興

    初春是草的好日子。

　　一冬懷胎，今朝分娩，草氏家族添丁加口，人丁興旺。它們遇到了好時光。陽光是明媚的，風是柔軟的，泥土是乳汁豐沛的。

　　眼前的這一條田埂，便恍然是草的莊園、集鎮和都市。遠看很單一，一埂草娃娃，一埂草原，可供你騎牛、趕羊。近瞧是豐富的、多樣的，高的、矮的，胖的、瘦的，挺直的、彎曲的，玲瓏的、粗獷的，小耳朵的、大嘴巴的。不少于三、五十種吧，高的不盛氣凌人，矮的不自慚形穢。丑的、俊的一鍋吃飯，家族大的、小的一床睡覺。沒有籬笆墻，空氣、陽光、土壤都是公共的，一家人一樣。一種草編一本書、亮一次相，儼然是草的博物館、圖書館、博覽會了。

　　我在草中間擠了一個來回。淺草才能沒鞋底，鞋底善良，高高抬起的腿，輕輕落下的足，盡量不踩疼它們。小草懂事，知道感恩，“無以回報，送你些草味兒吧。”于是，鞋子上沾滿了青草的味道。

　　誰不喜歡這青青的草呢？這清清的草味兒呢？陽光喜歡，抱抱草，把草味兒帶到空中去。春雨喜歡，抱抱草，把草味兒帶到泥土里去。春風喜歡，抱抱草，把草味兒捎到四面八方去。于是天地間就滿溢著草味兒了。

　　鳥兒也喜歡，不時落在草中間，說幾句話，又飛走了。走不遠，又踅回來，再叨叨幾句。小蟲子也喜歡，把家安在草叢里了，白日黑夜都可以相伴。你看它走走停停，停停走走，仿佛被草味兒熏醉了，迷失了回家的路。而最終，它背著沉甸甸的草味兒回家。小蟲兒不知道，它的家人們也背了沉甸甸的草味兒回家。其實不用背，它們的家里本來就草味兒芳香濃郁。

　　我也喜歡。我在田埂上又擠了一個來回。這一次，我走得緩慢，如一條迷路的蟲子。這一塊高而濃密的草，是草凳。我在草凳上坐會，發幾個呆，我的褲子上就沾滿了草味兒。那一塊平整些的，是草席。我在草席上躺下歇一會，瞅幾眼天空，我的頭發上就沾滿了草味兒。那幾株高大的，是草罐兒。我在草罐邊蹲下，抽抽鼻子嗅幾嗅，我的鼻子里就沾滿了草味兒。

　　想起少年時，我在田野里拔豬草，我把馬齒莧、紅孩兒、茅衣塞到嘴里嚼，我的嘴里就沾滿了草味兒，我的腹中就裝滿了草味兒。草味兒是什么味兒？青青的、澀澀的、麻麻的、甜甜的、黏黏的。比瓜果味兒、蔬菜味兒、谷物味兒，都淡那么一點兒，都怪那么一點兒。草味兒不是酒，卻有度數，飲多了會醉的。

　　這田埂上的草，有一半我叫得上名字。婆婆納、老驢蒿、小薊、牽牛花、鴨跖草、三叉草、酸酸草、灰灰草……有一半我叫不上名字。認識與不認識，熟悉與陌生，絲毫不影響我愛它們。

　　最喜歡草的莫過于李時珍了。老先生背著藥簍兒滿世界尋草，草是他的命根子。在他的眼里，所有的草都是草藥，都是寶，草來到大地上，都肩負著光榮而崇高的使命。如此，我現在就站在百草園里、百藥園里，聞著草味兒也是藥味兒，滌蕩著心扉。

　　在一條早春的田埂上，我看草，聞草，咬草。我身上沾滿了草味兒，我心里充滿了草勁兒。